“人家是勤劳致富。”我笑“你能跟人家比？”

“也对。”我看来她眉宇间的鄙夷。于是我说：

我笑了“真没看来，这么个鸟不生的地方。”“江东，”她突然换了个很认真的表情——我猜得来她想说什么“要是有一天我死了，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死？”果然我猜对了。“你千万别死。”我说“你死了就是我再去找一个，还得重新适应脾气好什么的，何必费事。”话没说完，一记星拳就重重落在我背上。“小心手疼。”我说。“你去死吧你！”她尖叫。

沿着这河堤再往下走，就是一条通向闹市区的街。河堤的尽是个永远浮着尘土的公共汽车站牌，这一站的站名叫“雁丘”我一直不知为什么这么一个不起的地方会有个这么动人的名字。天杨得意地仰起脸：“我知这儿为什么叫‘雁丘’。”

天气渐渐了，很久没有周雷的消息。我暂时不想找他，从那天之后，他也再没给我打过电话。二十五岁生日也就平淡地过去了。本来嘛，用杨佩的话说，一把年纪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。倒是那天早上，龙威和袁亮亮在我上班时一起冲我大吼了一句“ＨａｐｐｙＢｉｒｔｈｄａｙ”我诧异地表示谢的时候，龙威说他和袁亮亮“潜”了值班室，看到了我那天无意中压在玻璃板下面的份证。龙威一直在眉飞舞地说，袁亮亮明显有些神不济。这些天他总是发低烧，不过他自己依然乐观得吓人。

死了以后，那张病床就暂时空着，被大人们堆上了好些杂。方圆的情况好得令人诧异，从特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。且不说那些化验结果，她的气看上去就好了很多。陈大夫很有信心地对她妈妈说：“病情现在控制得很好。照这样下去，完全控制住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我看到那个憔悴的女人兴得掩面而泣。陈大夫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不久前还说过方圆最多只剩下三个月的。现在他换上了一副微妙的表情，对那个不停谢的女人说：“这没什么，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。”我可以想象杨佩听了这句话的反应，她会撇撇嘴，叹一声：靠。

[天杨]

“你们男生肯定是看不来的。她的那件白短袖衫跟我们的校服不一样。是ＯＮＬＹ的。我在国贸商城看见过。贵得吓人，那么一件要三百块，料摸上去就好得不得了。”

校门已经现在我们的视线里了。红的岗岩。在夕下它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盛气凌人。当然，现在我们视线里的还有周雷。我虽然很讨厌这个像苍蝇一样的家伙，可是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他。他知我和天杨在一起，但他也知我没有理由阻止他放学后和天杨一起回家。毕竟，只不过是顺路一起回家而已，况且他还总是得地微笑着，站在天杨边亲切地跟我说再见。想想看人家就剩这一儿幸福了，我也不好那么没风度地剥夺。恻隐之心人皆有之。周雷在北明中学怕是已经成了“忍不”的代名词。奇怪的是，只有天杨是真的不相信周雷喜她。谁跟她说她都不相信。理由是：“周雷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，要是他喜我一定会直接跟我说的，我问过他，他叫我别听你们瞎说，我们就是好朋友而已。我当然是相信他，不会信那些闲话了。”——你说这孩，她是装傻还是真傻？

我什么都没说。这样的争论不会有结果。

“该回去了。”我跟天杨说“你信不信，周雷那个魂不散的一定还在校门等你呢。”“讨厌。”天杨的脸红了“谁叫你家就住在学校里嘛。要是你家住得远一的话，我就一定每天放学跟你一起回去了。”她把脸凑近了“你是吃周雷的醋了对不对？”“我吃酱油。”我故意逗她。“装蒜。”她笑。“我装葱。”“你——”“又叫我去死？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吗？”我喜看她睛瞪得圆圆的样。“当然没好了。我还得再找一个，还得从适应脾气个什么的。”她学着我的气，然后又脆脆地笑了。

“是我爷爷跟我说的，”她说“你听说过‘问世间情为何？直教人生死相许’吧？”

“她家住这儿吗？”天杨惊讶地自言自语。

他俩的背影顺着暮延伸的方向消失。我掉转，往我家所在的教职工宿舍区走。天渐渐黯淡下来。远远的，我看见妈妈的影，我知她上，一定带着图书馆里油墨的香气。

“其实她可怜的。她是个孤儿，从小就在她爷爷家长大。我想她也是没办法才…”

“嗯。小时候我们也算是邻居。”

还好首都机场是喧闹的，假设周围一片寂静，我就真的不知该拿这个小家伙怎么办了。远远的，看着空把他带过来，我预到他是个麻烦。他一句话不说，只是看着我，很专注的样，看得我心里直张。我想起了电影里外国人初次见面的说话方式。“你好，”我说“我是天杨。”他看着我，他的睛很大，很黑。“我们先去吃饭，然后坐晚上的火车回家，你说好吗？”他依然

“原先不是住这儿，是旁边那栋，可能后来搬家了吧。”

日又变得像以往一样无聊。上班，下班，值夜班，二十四小时，一转就过完了。唯一的一件不平常的事：五一放大假的时候，我到北京去领回了不不。

在她的尖叫声中，我发现黄昏来临。这堤岸很荒凉，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件坏事，但是对夕来说，再好不过了。瓦砾，杂草，没有机声的工厂，没有炒菜声的筒楼。夕终于有了机会在这满的荒芜中透透气，尽情放纵它红的、柔情似的神。我很讨厌所谓诗人毫不负责的“抒情”但我没办法讨厌夕。因为夕太善良了，它谁都瞧得起，就连这条臭气熏天的“河”它也宁静地笼罩着，一没有嘲的意思。

“什么？”

“你原来就认识她？”她更惊讶了。

就在这时候，我们看见了方可寒。

“原来她家住这儿。”天杨长长地叹了一气“可是她穿的是ＯＮＬＹ。”

她现在废弃的楼群之间，先看见了我们。于是她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，踩着一地的夕。“嗨。”她笑笑，算是打招呼。我们也笑笑“嗨。”然后她一拐弯，走一栋怎么看也不像还有人住的筒楼。她纤丽的背影在漆黑的门边一闪，就隐去了。

沙砾和小石安步当车，我给她指我原先在哪住，在什么地方玩，她显然兴趣不大。废弃的楼群里有个老太太在一堵断后面卖风车，她一定要我买一个送给她，她说那是因为她觉得“老很可怜”

“那不是理由。”天杨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睛“可怜的人很多。可是人不能因为可怜就去不好的事情。”

我说：“是不是金庸写的？”“文盲。”她大笑，她笑的声音很好听“是元好问写的！”“元好问是什么的？”“元好问是诗人，是…五代那时候的吧？”她歪着想了想“这不重要。重是：这句诗其实说的不是人，是两只大雁。元好问他就是在这儿，这个河堤上碰见一个猎人，手里拎着两只大雁的尸。猎人说，他本来是只从雁阵里下来公雁的，可是那只母雁看见她老公死了，也飞下来撞死在岸边的石上。然后元好问把它们俩的尸买下来，葬在一起。就葬在这岸边上，所以这儿才叫‘雁丘’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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