，冲我一笑，睛亮闪闪的。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过她——我是说在床上的时候。

我送她回家。穿越最繁华的商业街，路过北明，抵达没有人的堤岸。曾经你只要走上这个堤岸就能听到工厂里机的轰鸣，不是那刺耳的轰响，那声音远远的，沉沉的，好像来自地心，听惯了之后还觉得它很家常。

“江东你还记不记得？”沉默了很久的她突然开了“一的时候，地理课，讲城市布局，老师就拿这间工厂举例。”

“怎么不记得，”我说。我到现在也能想起那个老师的语气“开什么玩笑？河边也能盖印刷厂？幸亏那厂如今倒闭了，否则让来旅游的外宾看见，笑话不笑话？”那年我们这儿办国际旅游节，来了好多鬼佬和小日本。

老师话音落下，大家哄笑。在我们学校，大家嘲笑起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都是毫不犹豫的。哄笑声中我环顾四周，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地方。

“那时候我才突然发现，”方可寒继续说“所有同学里只有我是从那间工厂的弟中学来的。”她微笑。

“弟中学那年考来北明的，是不是只有你？”

她。我突然想：要是那天，在哄笑声中环顾四周的我撞上她丽的睛，那我中三年经历的，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。

筒楼里的灯光悠长，走廊里堆得满满的旧报纸、大白菜、自行车零件、蜂窝煤。房的一定是又堵过了，地板上还是的，凹陷的地方汪着一摊一摊的。小时候房堵的日是大人的灾难孩们的节日，在大人们污言秽语的诅咒声中，我们兴地脱了鞋袜，踩着运气好时能淹没到脚踝的在走廊里一边追逐一边喊：“灾——发灾了——”

方可寒那时不屑于跟着我们疯，只不过有一个夏天的晚上，我无意中开门看见了她。那天房堵得超常的严重，直到晚上脏还不退。漂了一地的烂菜叶菜帮，还有一楼的气。她走来，左右看了看，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，没发现我，然后她拎着她那双红的小塑料凉鞋，轻轻地但是兴奋地踩了里。刘海垂下来，遮住了她专注的神，那个场景就像梦一样。

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走廊里，用称得上是警惕的光看着我们。方可寒笑笑“你能不能认来她是谁？”我当然认不。方可寒说：“她就是明和武艳的女儿。”明和武艳，是我们筒楼里的“梁祝”那时候他们俩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年纪，明很英俊，武艳很丰满。明为了武艳腰里别了三把果刀单枪匹去和七十二中的一群人叫板。那天晚上静静的楼层中回着他们两家大人打人骂人的声音。后来他们俩一起离家走，又一起被大人捉回来；再后来，我就不知了。

“那个时候。”方可寒说“我梦都想长大以后像武艳那样遇上一个明。”

“他们俩现在在吗？”

“开始都在工厂，现在明就在楼下开了间小卖，武艳好像是在饭店上班，他们住的是你们家原来那间房。”

“噢。”

“来坐坐吧。”她打开了日光灯。

“你爷爷呢？”

“爷爷前年死了，现在常常住我姑姑家。”

“噢。”

“喝吗？”

“行。”

她倒的时候突然弯下了，蹲在地上一动不动。我说：“方可寒？”然后看见一滴血滴在地上。

“没事。”她仰起面对着天板“都是那个狗杂，推得也太狠了。”她洁白成苍白的脖颈上有一抹血痕，延伸着，直到她丽而嶙峋的锁骨。

“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，可能是碰伤了，得上药什么的。”

“哪儿那么气。”她笑笑“我又不是你的宋天杨。对不起我忘了，不该戳你的痛。”

“去死吧你，”我说。

“江东。”她把一团卫生纸鼻孔“我会记住，你是第一个为了我跟自己女朋友分手的男孩。”

“夸我呢还是骂我呢？”我笑“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，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