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：有意思吗？

十二。我的手机屏幕上已经是四个看上去大惊小怪的“0”可是手表的表盘上还差了两分钟。这是常有的事情。时间在这需要确刻度的时候总是不值得信任的。应该以电视上的时间为准吧。早知刚才还是不关电视机了——还是算了，蜷缩得久了，我像是长在了窗台上，没有力气走过去了。

十一十二分，我把电视关上了，那里面的声音搅得我心烦意，还是安静一的好。他不来就不来好了，我明天回家去——只是我该怎么买票呢？我走到窗前面，打开它，夜风涌来的时候像手那样迅速地把它关上了。隐隐约约映来我对自己微笑的脸：才怪，谁会真的下去啊，当我那么傻。

十一五十六分，我一个人坐到了窗台上——不，当然不是…窗是关着的，我本就没打开。玻璃真凉呀。我开始后悔我刚才为什么要关上电视机呢，现在好了，我的心声是那么清晰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，郑南音，你自己的心脏怎么会嘲笑你呢。我把额抵在了蜷曲的膝盖上面。外面在下雪。雪整整齐齐地落在地上，葬了自己。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梦见一片整齐得没有一个脚印的雪地，天亮以后我告诉妈妈，妈妈说：这个梦可不大好啊。第二天，就死了。我开始幻想自己站在窗台上，背后是清澈的夜晚，我轻盈地张开手，像冠军那样有成竹地纵一跃，然后就笔直地坠下去，像削尖了的铅笔，把地面上厚厚的白毯砸一个小，飞溅来的雪沫如。也许我不会死吧。这场雪那么大，半个中国都被埋在了它下面，它说不定会温柔松地托住我，让我相信绝望它只是一个去而已，不会是末路。

十二十分，我突然觉得这样背靠着窗的形象有蠢。就算我仰下去了，也不可能是优的。那幻想里面好纯净的死法也许只会属于那样的女孩，不会是我的。也许我注定了只能以一笨拙的姿态丢脸地下坠，我注定了一无所有——除了偶尔冒来的不怕被羞辱和嘲的勇气。

十一四十五分，服务生来过，又走了。

我长长地松了一气。神其实是仁慈的，他看来我是真的在赌，所以允许我赢。泪涌了上来，我谦卑地跟神保证这恩典我不会滥用的。我当然知他不会相信我真的能在十二的时候下去——但是他会犹豫，他会害怕万一，他心里还是有不忍，我赌的就是那负罪。他一定只是想来看我一，一定跟自己说他只是想劝我别蠢事快回家——我的嘴缓缓地在他脖颈上行，它在装糊涂，似乎真的以为它想要寻找的另一张嘴长在那里。他叹息着，回应了我，接吻的时候我几乎能够听到，他的心裂了一隙。

我问他：你还我吗？

十二十五分，我挪回到床上去，用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茧。我开始觉得有冷了。我终于还是打开了电视机，下遥控的时候才发现手指僵。就让我在法制节目的声音里睡着吧。一个女人刀砍死了喝醉的老公然后企图溺死他们的小孩——现在我不会觉得电视机的声音让我坐立不安了，因为我有的是时间。这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，我一觉醒来——或许会在睡梦中，不知情的状况下一些泪，明天就是下辈。

十四十七分，我从背包里拿来那本我随手装去，原本打算在路上看的书——从中间打开，不小心瞟到左下角，是第一百零七页，我把它倒过来扣在枕上面。这样可以表示，我在等待的期间，一直都有事情。

我说：有意思。

十一三十八分，我打电话给前台，我说我房间里的枕不大净，想要换一下。前台的人很客气地说，服务员上会给我拿新的来——挂上电话的时候，我轻轻的呼听起来格外清楚，像一抖动着闪着亮光的蜘蛛丝。其实，我只是想在十二之前听见敲门的声音。听见了，我便可以提着一颗心去开门，就算外面站着的果然是服务生，我至少可以有几秒钟的时间用来隐隐地欣喜。

我相信，赴约之前，他隐隐觉得也许从今晚以后，他再不会回到端木芳那里了——但在此时此刻之前，他还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。

他用力地推了我一把，我倒退了好几步，险些撞到床脚。他近我，抓着我的肩膀说：你去死啊。你不是豁得去么？那你就去死啊…我脑里一片空白，只是想着他是不是真的要打开窗把我丢去了。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抱住了我，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像是在诅咒：“你够狠。”

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，我怔怔地盯着门注视了几秒，我又浪费了几秒说服自己也许是服务生尽我知那不大可能，我站起来去开门的时候在发抖——我忘记了看一那一刻的准确时间，所以我说了，时间是不可靠的。他的脸撞到了我的睛里来，我冲而的第一句话是：你迟到了。我没死。你输了。

时候，他若看见了我呆坐在一片死寂里，我会很丢脸吧——我是说，如果他真来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