陌生人突然低下去，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杯啤酒。

他看着我，摇了摇，什么也没说。

“答应我吧，别再跟了，行么？”哥哥端起自己的杯，悬在半空中，神宁静地等待着陌生人的杯撞上来“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。我不讲那些不痛不的话，比方说她是无辜的她爸爸才有错…我知你听不去。可是，杀人偿命，你以为你哥哥会死，现在他没有。跟很多人比起来，你的情况算是幸运的。于情于理，这笔帐都该到此为止，你说对不对？”

陌生人的表情就像是有人突然在他的鼻尖前面打开了冰柜。他的下嘴凛凛地颤抖了一下，抻起来，包裹住了他的上嘴，他的神钝钝的，很用力，视乎这两片嘴之间的争端是一个凝重的问题。他也举杯，但是跟哥哥的杯还是保持着矜持的距离。他说：“老师，你是说——因为我哥哥没有死，所以我不该杀她。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…如果这次我哥哥死了，我就可以杀她了？”哥哥有成竹地笑笑“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。一个命题是真命题的时候，它的否命题未必成立。你犯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错误。”陌生人惊讶地凝视着哥哥的睛，几秒钟，突然他笑了，它允许自己的杯轻轻地放在桌上，温和地问：“您怎么称呼？”

开心得前仰后合“你还坦率的。”

“被埋在废墟里面的，是你的什么人？”哥哥问。

“我知你为什么。”哥哥叹了一气“我知你为什么，你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威胁她爸爸，你甚至不全是为了报仇。如果亲人没了，你却只能在一边睁睁地看，没什

哥哥也在微笑“可能是因为，自己的手，毕竟太熟了。因为它永远都在那儿，突然之间不见了，也发现不了。”

“是我偷的。”陌生人几乎是羞涩了。

“因为你从一开始，就没想真的杀她。”哥哥平淡地说，然后若无其事地问“打火机呢？你刚才扔哪儿了？”

“我哥。”陌生人说“我爸爸也受了伤，左胳膊被炸掉了一半。他上救护车的时候还醒着，还没来得及觉得疼，低一看才发现自己少了只手。”他居然笑了。

“我知。”陌生人突然说，他嗓音沙哑，像是还没从变声的青期里走来，带着一仔细听还是能察觉的永川音“我知您是老师。”

“我哥运气好，是第一个被挖来的。我妈当时就站在警戒线的外面，远远地看着我哥哥来了，而且活着，我妈跟我说，特别奇怪，她第一个觉其实是，边、周围那些跟她一样等消息的人，都在齐刷刷地恨她。”

“你哥哥…还活着吗？”我胆战心惊地问，因为我知昭昭最想问这个，但是她不敢。我没有什么不敢的，这个忙我愿意帮。

昭昭不动声地环顾四周，脸上有一些不满，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，没有人跟她同仇敌忾了。

“我也知你知。”哥哥轻轻地笑笑“都跟了这么多天，恕我直言，你不打专业，我其实看见过你好几次。学校门，公车上…早就是熟人了。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，总觉得哥哥今天有不一样，虽然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不不慢，可是有罕见的鲜活，似乎是在他肤下面宁静地眨着波澜。让我觉得，此刻，他所有的话，都是命令。

“别再跟踪她了。”哥哥认真地注视着他，那神是有度的。

“那太好了！”我由衷地对他笑了起来。

“我叫李渊。”陌生人——不，李渊的脸突然变红了，他其实没什么酒量的吧。

“活着。”陌生人看着我，他看我的神情几乎是友善的，虽然在我的记忆中，初次见面的人绝大多数都会不带恶意地注视我，尤其是男生，可是他此刻的友好让我动。我一向都相信，第一就讨厌的人一定是坏人，因为没有人会讨厌我的。陌生人其实不是坏人，至少，不是个可怕的人。

“对。”陌生人端起面前的杯来，似乎犹豫了一下，还是喝了很少的一“我爸说，他是想要抬起手来抹一下左边额上的汗，才发现它不见了。就像是我们有时候想拿钱包的时候，才发现被偷了——差不多的意思。”

“老师。”陌生人悲哀地笑笑“给您添麻烦了。”

“拜托，你比我小不了多少，别总是您长您短的。喝酒吧。”哥哥用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。

安全了。所以暂时住在我们家…”

昭昭终于开说话了，声音似乎因为在嗓里闷太久了，有见不得光的迟钝“那天，在公车上，你把手机还给我——是你偷的么？不然，他怎么会掉呢？”

陌生人没有喝酒，只是着玻璃杯。就像是那里面的半杯啤酒被冻成了冰，他不得不这样用力地拿手掌的温度化它。

我想，他其实说不好再开为什么吧，但是，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时候勇敢地说：“我不知”的。

“你哥哥没事了，你爸爸虽然少了一只手，可是毕竟也活着，那你为什么这些天还一直要跟昭昭呢？”我想我真的是完全放松了吧，居然很有兴致地跟他聊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