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来了，目睹亲骨的诞生差不多就是目睹自己的诞生，我好像再生了一回。

我当然知，我曾经有过一次诞生，所以现在我活在世上。可是，对于那次诞生，我是什么也忆不起来了。

本章尚未读完,请击下一页继续阅读---->>>

远传来孩的话音，可是我觉得，这话音就在近旁，是你在隔屋里说话。

我承认我是一个非常恋生的人，一切哲学或宗教的理念都不能使我完全超脱。那么，命运给我安排如此残酷的悲剧，莫非是为了彻底清算我对人世间的眷恋，割断我的太缠绵的尘缘？想想生命是如此虚妄的东西，我竟活到了今天，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呢。

10

我明白了，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割断父母对孩的牵挂，连死亡也不能。这牵挂的线团系在你的远逝的小躯上，穿透生死的垒，达于另一个世界。我们明知你不复存在，仍然惦记你犹如惦记一个失踪的游。

在短短的时间里，你使我重温了诞生，又预习了死亡。为了前者，我谢上苍。为了后者，我诅咒上苍。

7

我在屋里低读书，突然听见妈妈在客厅里喊珍珍。刹那间我想，一定是你醒了，妈妈让珍珍给你穿衣，你饿了，妈妈让珍珍给你喂饭，你了，妈妈让珍珍给你换布。

这些天，妈妈连日不眠，着泪对我说：“妞妞不知怎样了，我们去看看她，好吗？”

曾经因为你的存在而相形见绌的一切，由于你的不存在而更加微不足了。

对于死者，我们不复牵挂，只是怀念。

上苍对我的谢和诅咒均沉默无言。

然而，我怎么能把你想象成一个死者，我对你的怀念多么像一割不断的牵挂。

于是我惭愧地自问：对于把我的孩送来又带走的神秘，对于我和我的孩由之而来又向之归去的神秘，我究竟知些什么呢？

妈妈和珍珍在低语，悄悄商量给你穿什么衣服，仿佛是要带你去作客。

人生的路是不可逆的。我不可能再回到未曾生你的那生活中去，想回也回不去了。你不是一个曲，你永远改变了我的生命的旋律。

9

在未尝有你时，我曾经问自己：有孩和没有孩，孰利孰弊？每一回

你去了，目睹亲骨的死亡差不多就是目睹自己的死亡，我好像已死了一回。

6

父母的都知，世上没有比孩更让人牵挂的了。现在我又成了一个没有孩的人，又好像回到了无牵无挂的岁月。

小床空了，屋空了，我逃向外面的世界。可是，无论我逃到哪里，笼罩我的总是无边的空。

那么，就像从前守住你带来的乐，让我守住你留下的悲哀吧。我不再逃避，我的心因此而平静了。

电话铃响了，我冲过去，怕尖锐的铃声把你吵醒。准备接电话的手又缩了回来，让它响吧，如今你不会再被吵醒，而我也没有非接不可的电话了。

过了几天，她们又埋整理你的玩和衣，收拾得整整齐齐，藏你专用的柜。于是我觉得，你只是了一趟远门，等你归来，我们就会打开这个柜，里面的玩和衣将重新派上用场。

妈妈路过平时给你买品和用的商店，不由自主地往里走，想着叉该给你添什么了，却猛然停住，怔怔地站在商店门。

那天夜晚，是我亲手抱着你的小尸，给它裹上殓尸布，放迸了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。在踏上归途的瞬间，我突然惊恐地想到，你被孤单单地遗弃在永恒的黑暗中了。你那么弱小无助，从未离开过爸爸妈妈，我们竟让你一个人远门，你那双还没有学会走间的路的小脚丫，竟要独自去走那条森的冥路了。

8

我当然知，我迟早会有一次死亡，所以现在我活在世上。可是，对于这次死亡，我是什么也想不明白了。

这个世界曾经是我所熟悉的，其中充满着我追求和我唾弃的事。自从你生后，我淡忘了这一切。我沉浸在你的世界里，不追求而已经满足，不唾弃而已经洁净。你走了，我被抛回到从前的世界，却发现自己在其中成了一个陌生人。

世界也空了。

世上的神秘，莫过于生和死。每个活着的人，都有过一次诞生，终有一次死亡。然而，没有一个人能亲目睹自己的诞生和自己的死亡。上苍把两个神秘都向我们隐瞒着，只把中间的一小截平凡展示给我们。我是活在两个神秘之间的一个糊涂，除了知自己此刻活着，我还知什么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