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上一辆租车走了。

事毕，他问我们∶“你们看见了什么？”

其实，无需他们威胁，我也不想上起来。只有我自己了，冷清的街，幽暗的墙角，我坐在自己的血泊中。的泥地凉凉的，真舒服。坐一会儿，再坐一会儿。有一回我喝醉了酒，躺倒在街面上，也曾味到了这冰凉的快。那个时刻我心明如镜，看清了周围行人脚步匆匆的无谓。当一个人倒下的时候，他便获得了一新的光。

然而，盗匪们终于住手了。他们开始搜。收获实在不大：一块工手表，一百多元钱。从我的袋里搜一包红梅牌香烟。

“我们完全可以把你剐了，看你是个穷书生，饶了你。”

“你就红梅？”一个暴徒不屑地问。

李气功师上门给妞妞治病。他念咒，焚香，对着一尊观音瓷像默祷，然后一边放大悲咒的录音，一边施行法术。在施行法术时，他让在场的我、雨儿以及雨儿的母亲也闭目静坐。

“你们还算有儿良心。”

“穷书生嘛。”

三

到家了。妞妞和我那个亲呵，扑到我的怀里，搂着我的脖，笑个没完，喊爸爸喊个没完。

拨通了北京的长话，那是雨儿的声音。听到她的声音，我立刻觉得自己不是孤儿了。听说我被打掉了两颗门牙，她惊叫一声，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。她说她想象不，我没有门牙是什么模样。她还让妞妞从电话里听我的声音，妞妞听了兴得连声呼“爸爸”

“太好了，妞妞有救了！”雨儿兴奋地喊。

归途上，雨儿心情很好，笑着对我说：“妞妞真是不凡，带爸爸妈妈游历奇境，四维空间。”

在场还有另一个气功师，李的一个年轻的同伴，他朝妞妞瞳孔里看了许久，然后发布惊人之言：“那是瘤吗？不，那是她的业，从睛发来。她在观音边犯了错误，被罚到下界，这就是她的业。我看她的睛与众不同，能睹常人之未睹，将来一定有特异功能。”

“你坐在这里不准动，三十分钟后再走。”

妞妞死后，雨儿还常常念叨那位李气功师，一再说他是好人。李的确是好人，他与我曾有一面之缘，当他听说妞妞的病时，便托人转告我，说如果我真想救女儿，就该诚心诚意去找他。我们闻讯，立即抱着妞妞登门。

自从妞妞生以后，整整一年了，我没有一日和她分离过。这次有一个方便的机会到西安，雨儿力劝我来散散心，说好飞机往返，连路程三天，我狠狠心就来了。没想到大难未了，又遭此小祸。真的是小祸。人倒霉到了极，也就懒得去和命运斤斤计较了。

“我看见了病，在左球的左上方。不过，我也看见了治病的方法，可以用法术把癌细胞“调”来烧死。我清清楚楚听见一个来自三维世界之外的声音告诉我∶无碍。”他睁开睛后平静地说。

飞回北京，雨儿在机场接我。回家的车上，她温情脉脉，风满面，还不断转过来看我，好奇的神情。在她里，好像这件事整个儿是喜剧。她告诉我，阿珍闻讯评论：“大哥就这两颗门牙漂亮，还被打掉了，真可惜。”女人们的反应令我心旷神怡。

不知是在演戏，还是真动了恻隐之心，那个蹲在我左边的家伙责备：“吗把他打成这样？”接着要我把脸上的血掉，我没带手绢，他又让右边那个脸暴在灯光里的家伙把自己的手绢给我。

微弱灯光中的脸不断地用陕西话骂骂咧咧。他们的殴打和吆喝仿佛离我很远很远，此时此刻，我明白自己是一个孤儿，已被世界抛弃。我脑中闪现劳斯笔下的那个被黑人活活献祭的骑走的女人，昆德拉笔下的那个被柬埔寨氓杀死的法国数学家。一个孤零零落在野蛮人手中的文明人只好任凭宰割，没有任何语言和法则可以解救他，甚至连恐惧和愤怒也都成了太奢侈的情。当然，我不无遗憾地想到了雨儿和妞妞，想到我死了，妞妞在所剩不多的有生之日里将失去父，这父对她是很宝贵的，雨儿将独自承受妞妞之死的最后苦难，这负担对她未免太沉重。不过，不了的事就不必去了。真正死到临时，人是很冷静的，冷静得不存丝毫浪漫的情。死了也就死了，死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，死简化了一切，结局反正都一样。

雨儿说，她看见妞妞在笑，一边徐徐从睛里朝外扯着什么东西。

李气功师年届中年，面容和善。他见了妞妞，喜极了，连连说妞妞与他有缘，并且用法看妞妞是观音边的童女下凡，又算妞妞命中有五官之疾和夭折之灾，但有贵人相助，可保无虞。当即他就燃一支香，面肃立于三幅印刷的佛像前，中念念有词。祷毕，他坐在椅上，双目微合，双手的拇指和指弯成两个圆圈，悬在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