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爱情拒绝诱惑的圣徒,她却成了用不信任亵渎我的圣洁的罪人。
吃晚饭时,她回来了。晚饭后,她早早上了床。我们一直僵着,彼此没有说一句话。我自个儿在书房里译一本德文书,打定主意工作到天亮,偏不去卧室,内心却暗暗期待她来向我作一个妥协的姿态。夫妇间长时间的沉默使人极感压抑,其实要打破这沉默也十分容易,任何一方的一个小小的和解表示都可以成为驱散乌云的阳光。可是,出于赌气,主动做出这和解的表示似乎又是多么艰难。
尽管我在埋头工作,我的听觉始终很灵敏,时刻注意着隔壁卧室的动静。已过深夜一时,仍然毫无动静。她今天够倔的。算了,还是我先让步吧。不,再等一等。我身后的门终于开了。她穿着淡紫色的毛巾睡衣,站在书房门口,无言地望着我。后来她说,她当时发生错觉,好像听见我在唤她,所以过来了。见我回头看到她,她又回卧室躺下了。
这是我期待已久的信号。我赶紧搁下笔,也到卧室,在她身边躺下。千不该,万不该,我不该捧起一本书看,仍不和她说话。她突然抱起被子,冲出卧室,把自己锁在书房里。我找到了钥匙。她穿着那件毛巾睡衣,坐在沙发上。我光着两条腿,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。
隆冬天气,尽管室内有暖气,穿这么单薄仍然很冷。这是用痛苦作武器,通过折磨自己来迫使对方屈服。我瞥见她的肚子在睡衣下隆起,一下子清醒了。看在孩子面上,马上回卧室去。不,我就在这打地铺。我睡这,你去卧室睡。不,就不。她冷得瑟缩颤抖。不能再争执下去了。我给她加了一条被子,看她躺好,自己退回卧室。
突然传来雨儿凄厉的哭声,我慌忙下床,冲进书房。她躺在地铺上,脸埋在枕头上,哭得那么伤心,涕泪俱下,枕巾湿了一大片。
我试图搂她,她推开,喊道:“不要你,一边去!走开!”
“想想孩子,别哭坏了身子。”
“我不要这孩子了!”
天哪,她自己是个孩子,那么孤立无助的孩子,那么单纯的孩子。我还是搂住了她,不停地抚摸着、吻着她的脸庞,替她拭去眼泪。我一遍遍唤着心肝宝贝,唤了几百遍。她渐渐平静,开始轻声应答我。
“你为什么这样待我呀?”她伤心地问。
“我错了。”
回到卧室床上,她躺在我的怀里,叹息道:“我干嘛这样爱你呀?问题就出在我爱你太专一了。让我们换一种方式生活吧。”
“妞,你好,我坏。以后我听你的。”我信誓旦旦,充满诚意。
在此之前,雨儿的一个表妹来京,投宿我家,正患着感冒,雨儿被传染上,已在咳嗽流涕了。夜里一冻,病情立即加重。次日醒来,她感到头痛,腹痛,接着就发烧了。我躺在她身边,握着她的手。她的手真小,像一只孩子的手。她的脸蛋和小手都烧得烫人。可是她精神很好,眼睛格外亮,定定地望我一会儿,又望我一会儿。
“能这样死就好了。”她叹息,问我:“有一天我们会这样拉着手死去吗?”
“我们拉着手好好活。”
“我只是在想象中体验一下。真爱你,没想到我会这样。”
“我也没想到。”
“你还说我喜新厌旧吗?”
“恋爱那会儿,我真想过,没准哪天你就把我甩了。”
“没准是你甩我。”
“还没准我们能庆祝金婚。”
“能吗?你都快四十了,我们结婚才一年半。”
“我们从恋爱算起,已经九年了。”
“哟,真的,都九年了,过得真快。”
“我们谁也甩不了谁。有时候,两个人一起过日子,始终是两个人。有时候,两个人就生长在一起了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没法再分开。”
“昨天我真想离开你,不回来了。我走了,你伤心吗?”
“你会回来的。我们之间不会不可挽回。”
“我走了,遇见一个好人,跟了他,就不回来了。”
“你会回来的,一定会回来的。”